家长里短
赖晨
客家山村,村民杀过年猪是一幅古朴而充满情趣的风俗画。
俗话说:有钱冇钱,杀猪过年。腊月期间杀过年猪,在农村算是一件大事、喜事、热闹事。男人早早和杀猪师傅约好了,并且通知左邻右舍。上厅堂、下厅堂、舍子下、灶前、晒谷坪里扫得一尘不染,水缸满满的,灶落下的干劈柴码得整整齐齐,杀猪用的大条凳、接猪血的木盆、放猪肉的门板也准备好。女人们撸起衣袖,手红红的,米淘了一擂米钵,腌菜切得粉干一样细；葑菜、彩头(萝卜)、冬瓜、木耳、香菇、木耳、冬笋、葱、姜、蒜一应齐全,只等杀猪师傅来。
薄暮时分,山雾萦绕,夜色渐渐变浓。只见卷着油光可鉴衣袖、腆着圆滚滚肚子的杀猪屠夫叼着烟卷走在前面,瘦小的徒弟一头挑着猪腰形的、小船似的椭圆形脚盆,一头挑着装满寒光闪闪的杀猪刀具的竹篮跟在后面,从弯弯的山道上悠然而来。
午夜,门前晒谷坪燃起几堆熊熊的松柴。鞭炮声在山谷回荡,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硝烟味。厨房一大锅冒水泡的滚烫热气腾腾。猪圈栅栏门在悠扬的唤猪声中打开了,也许是猪真的有厄运临头的预感,它的嚎叫声传遍了整个村子。屠夫闪进猪圈,把猪赶到下厅堂,只见他揎拳捋袖鼓足力气,冷不防窜近簌簌发抖的猪,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地钳住猪的四蹄,猛地一抱,稳稳地把猪撂倒在方条凳上,旋即用右腿牢牢地踩住猪后蹄,腾出右手亮起杀猪刀,闪电般地捅进猪的喉咙,鲜红的猪血喷溅而出,涌入木盆里。按古老的客家风俗,汩汩流出的猪血,先喷溅在裁好的草纸上,接着再流进撒了大粒盐巴的木盆里。再把血纸贴在猪圈、牛圈、谷仓、果树上,燃几炷香,祭祀各路天神。然后,滚汤倒进装猪的木盆里,浸泡、刨毛、开膛、翻肠、拾肚、剔蹄骨、割猪头,屠夫动作敏捷、利索……
天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,男人就邀上几个汉子,扁担谷箩挑着部分大卸八块的肉,走在崎岖的山路上,往山外赶个早市好价。屠夫跟着前往掌刀卖肉。
女人这时更忙,她的一大镬猪血豆腐,汤面油花闪闪,葱花飘浮,姜丝游荡,红白黄绿相间,香味如蝶,一碗碗盛上,叫小孩挨家挨户,大姆小婶,左邻右舍,一大碗一大碗送去:“姆妈,尝尝猪血!””大婶、大嫂接过猪血,笑容可掬,不免客气恭维一番。遇上亲朋好友,除了送去一碗猪血,还要再送上一块贴着红纸的猪肉,以示交好吉利。
猪头、猪尾、猪前腿,是过年用的“三牲福礼”之一,只有等大年三十祭过祖宗、神佛、社公太太后,才能享用。五花肉腌渍风干成腊肉。腰板猪膏料理为陈年猪膏——把它们放在瓦罐里撒上大把的盐粒,藏在阴凉处,平时炒菜时当油用的。猪下水卤好放在竹篮里,挂在杉木横墙下,留着正月招待客人。
第二天中午,就是请家族老人、亲朋好友、左邻右舍吃一顿猪血饭。八仙桌上摆了满满的一桌年猪菜:里脊溜子肉、东坡肉、排骨汤、花肠汤、猪肝汤、爆炒大肠,最少不了的是火候恰到好处的猪血豆腐,吃起来嫩滑爽鲜,最后上桌的是有助于消化的酸菜汤。就着自酿糯米酒,烫了喝,喝了烫,放开肚皮不定量。亲友、邻居们一年到头,忙着各自的农活,难得聚在一起,喝喝酒、聊聊天,家事、村事、国事、天下事,漫无边际,随心所欲,只有到了腊月,哪家杀年猪那家做东,大家才有这次欢乐的聚会、聊天、吃喝场景。大人之间即使平时有些小矛盾,在这杀过年猪的年味中也多云转晴了,甚至彼此的感情加深了,距离拉近了。
一家杀猪,全村沾香；情感温馨,其乐融融。这就是客家山村淳朴而古老的风俗。
